阿三三乔莫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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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良堂」唯不忘相思(80)

第八十章 苍梧山崩湘水绝 


 “周九良变了。”


这话是陶阳说的。


民国二十六年八月,日本侵略者自揭下了全部伪善的面具,就开始露出疯狂的利爪和带着毒囊的尖牙。国军与红方领导人齐聚南京召开紧急会议,共商对策。


周九良是被从上海战区加急特招回宁的。他进会议室时甚至都没来得及换件干净的军装,带来了满身浓烈的硝烟味。


委员长抬手招呼他过去,拿出块干净的手帕递给他道:“灰头土脸的,擦一擦。情况如何?”


周九良双手接过帕子,摇摇头说:“几位师长暂时替我咬牙顶着呢。学生一路压着火线往回赶,战事吃紧,损失惨重。但是日军再想继续南下是不太可能了。”


委员长点了点头,对恰巧走过来的红方周政委介绍说:“周先生,这是我学生周九良,等下在会上报告上海反击战的最新情况。”


周政委和蔼的微笑道:“小周将军年轻有为,初次见面,过会儿劳烦了。”


周九良点点头应道:“周先生好。有为不敢当,这都是我应该做的。”


这次会议通过了国军方面提出的战线西引计划,双方都为打一场持久战做好了准备。目前开展的上海反击战已经对日军力量形成了牵制。各部队决定沿长江一路向西做好战备工作,随时预备阻击和歼灭扑过来的敌军。


会中茶歇,周政委私下寻到了单独与周九良说话的机会。他温和的眼中透出了遗憾和悲伤:“九良……”


周九良拎起暖壶给周政委茶杯里续水,诚恳的笑着压低声音打断他:“周先生,您想说的我都知道。别的不敢保证,至少我个人会竭尽所能、抗战救国,马革裹尸、死而后已。请您替我向杨参谋长带好儿,请他一定照顾好我师哥。”他言罢错后一步、微微鞠了一躬,没有等对方回答便转身离开了。


周政委看着他青松一样挺直的背影,回忆起自己这几个月中一直深感抱歉的另外一个青年,眼底不禁酸涩湿润。


会议还要持续两天,晚间周九良从成衣店随便挑了件褂子换上,拎着二斤糕饼去到秦淮箍桶巷。


他耳边仍不间断的回响着枪炮声,只是这浮生半日闲还是要偷的。他想去听一出戏,见一个人,然后好了无遗憾的再次回到战场上去奔突厮杀。


箍桶巷京班儿的戏楼子曾经因为战火毁坏过,现在修葺一新。今日他们学唱了一出评戏《花为媒》,陶阳扮得是伶俐泼辣的张五可。他戏外也是个活泼可爱的性子,在今日的戏里又活生生成了一只张牙舞爪的小花猫,惹得众人解颐。


陶阳回到后台的时候,马上就注意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,那人穿着件黑色褂子坐在他的妆台边上,手拿一份报纸在看。


还扮着相的他心里一喜,弯了弯眼睛,有些不确定的笑着问:“哎呦,瞧这是谁来了?小孟哥?”


谁知道那人脊背没来由的一僵,转过头来,却原是另一个带着金丝边儿眼镜的俊俏青年。


陶阳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,盯着人愣愣瞧了半晌,然后才忽然笑弯了腰:“哎呀!是周少校!您怎么这幅打扮?这简直……简直活脱脱另一个孟先生!”


周九良见他笑得恁的开心,也便浅笑着纠正他:“叫周中将。”


“哎呦!中将!奴家这厢有礼了!”陶阳欢快的捏着嗓儿念白道,身上还煞有介事的福了一福。随后,他眼珠转了一圈儿笑问,“那什么,小先生,小孟哥怎么没来呀?”


周九良听见“小先生”这称呼先是一怔,不过倒也没再反驳,只温和笑答:“今儿个就我自己。怎么?你不欢迎我?那这二斤糕饼我就拎回去了。”说着摘下眼镜,用它点了点台子上顶着鲜红果子票的四包点心。


陶阳上去就把点心往怀里一抱:“没门儿,送给我了还想拎回去?!”


“哎哎哎!万一渗油呢?戏服还没下呢,这要是让你小孟哥瞧见了,他准保得拿扇子楔你!”周九良好笑的教训道。


陶阳嘿嘿一乐,赶紧把点心藏好了。一点儿不见外的轰人:“快腾地儿,我卸个妆,等会儿您得请我宵夜!”


周九良点点头站起身道:“成,我跟门口抽颗烟,你好了出来找我。”


“呦!”陶阳坐下后瞪着油彩画成的凤眸惊奇的从镜子里看着周九良说,“您什么时候还抽上烟了?那可不能在小孟哥跟前抽,对他的嗓子不好!”


周九良垂眼笑得柔和:“用你说?”随即走了出去。


陶阳目送他出去,觉着这人果真是变了——变得越发的像他家孟先生了。于是不禁一阵偷笑,叨念着“近朱者赤、近朱者赤”的赶紧卸起妆来。


夜色里头,一根烟的光火明明灭灭。给周九良头一根烟的那个人对他说:“其实抽烟不上瘾,上瘾的是那一根烟的功夫——什么也不必想,什么责任都不用担,天地之间,这根烟最大。”


他缓缓从肺腔里吐出一口烟气。小一年了,没人敢在他面前提起“孟鹤堂”三个字中的任何一个。


但这个世界上终究是还有那么几个人跟他一样觉着人还在的吧。比如陶阳。这种感觉挺好的。有人欢天喜地的陪着他聊一聊那个人的感觉……挺好的。仿佛一下子就把他从虚妄的世界抽离到了真实的时空,否则不是孤独就是耳边这永远幻听着的枪炮声,早晚有一天会把他溺死。


假的,假的,一切都是假的,只有这浮生半日闲是真的。可他也绝不能久留。因为这半日是靠着他前线浴血奋战的弟兄们拼死偷来的。“何其可耻。周九良。”他对自己说,“一切舒心与快乐,都不该是你的,偶得了,那你无疑就是贼嘛……”


两个人的饭席上,周九良拿出几张照片给陶阳看。


陶阳仔细看过后羡慕得直嚷嚷:“哇!小孟哥还反串过须生!哈哈哈!也忒俊了些!哎,这张都穿大褂的也照得好!我怎么没想到呢?赶明儿我也要去照相馆留个影儿!”


周九良在陶阳快乐的碎语中有些晃神……


两个月前,他曾在上海找到孟小姐。这么多年过去,她与大她许多的杜帮主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。


周九良按着孟鹤堂在信上的嘱托,拿了那块他哥哥打小儿随身带着的玉牌给孟小姐看。


孟小姐拿出自己的牌子遗憾的跟周九良说:“你看,这个金子熔铸成的花纹是不一样的,而且我的这块比他的也稍微小些。这事情真是太巧了,要不是能够肯定家里确实没有丢过孩子,我都要觉得他就是我家的孩子了。”


周九良沉默的点了点头。


孟小姐又说:“不过瞧这两个牌子侧面的徽记,小孟儿这块总该与我的是一个师傅做的,假使那间玉器店铺还在的话,也许能帮小孟儿寻到他的家人也说不定……”


周九良摇摇头道:“不必了。其实他自己也没报什么希望,只是这些年心中一直有这么个结儿。谁不想寻寻根呢?但既然他不是您家的孩子,那这事儿便截止到这儿吧。他自己也说,大概这世上有许许多多的巧合,但也终究只是巧合罢了。他还说,他在这件事情上其实没什么好执着的,希望我也不要替他执着。”


孟小姐闻言垂头想了一会儿,最后有些钦佩的微笑道:“小孟儿是个有大智慧的人。”


后来孟小姐将几年前他们唱《八蜡庙》时的合影拿出来给周九良。


周九良接过那几张照片看了很久很久,才轻声儿对她说:“谢谢。”


(未完待续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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